彼岸花開

你好，社會。

琢磨了很久，在新買的筆記本扉頁上最終只是寫下了這四個字，無褒無貶，冷暖自知。

想過很多形容詞，吵鬧、擁擠、浮躁、逼仄、倥傯、忉怛、紛紛擾擾、熙熙攘攘、絮絮叨叨……不知怎的，前綴總歸是稍稍的有失偏頗，而作為一個剛剛從學(xué)校畢業(yè)、才步入工作崗位的年輕人，總覺得不應(yīng)該這么消極。

才過了三個月，不是不能評價，而是不敢評價。人貴自畏，舉頭三尺有神明，有畏懼感總歸是好的。

起床，洗漱，誦讀一段文章，出門，走過一段泥濘小巷，穿越擁擠的上班人潮，到辦公室開始處理頭緒萬千的事務(wù)，吃午飯，小憩，再次開始工作，下班，吃晚飯，回家，讀幾頁書，寫一些文字，洗漱，睡覺。

回首步入社會的頭三個月，從盛夏到暮秋，光陰潺潺，每天都重復(fù)著這一狀態(tài)，無悲無喜，到底是一件好事。

只是重復(fù)著，不發(fā)出多大的聲音，不做出多高的舉動，只是踐行著書上所說的“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的道理。這些不說多對、但至少沒有錯的道理，估計我再過二十年也還是講不出。

租住的地方算是一個城中村，臨近農(nóng)貿(mào)市場，有陋巷狗吠，有頑童嗚咽，有人潮嚷嚷，有汽笛喧喧；吃的飯食不差，有油鹽醬醋，有米麥粱粟，有清茶止渴，有零嘴落肚；平時所娛所樂，無非“讀寫走思”四字，讀一些元典、傳奇、小品、札記，寫一些客氣話、牢騷話、奉承話、刻薄話，多走一些走過的路，少走一些沒走過的路，思考一下自己的所舍所得。

書上說：“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xué)也己?！边@種狀態(tài)是真真讓人有一種“見賢思齊”的感覺，可惜到底是太遠了。

“有多遠？”

“有從我家澧水之濱到大觀樓這么遠！”

說到大觀樓，便不得不提一件事。記得七月月底去臨滄項目部的時候，直管部經(jīng)理的孩子和我同乘一輛車，孩子陪母親坐在我前面，穿過山腰云層時，她用童稚的聲音背誦著大觀樓長聯(lián)，一遍一遍。我坐在后面，看著車窗外翻涌的云海，云蒸霞蔚，山疊霧涌，無左右雞犬之聲，只剩卻蟲鳴鳥囀，風(fēng)呼雨唱。心曠神怡之際，只覺得讀書真好；讀過了書，又記住了讀過的書，更好；記住了讀過的書，要是還能理解書上的內(nèi)容，最好不過了！

還記得車子駛過瀾滄江大橋時，泊車休整。我站在岸邊，看著這怒濤滾滾的瀾滄江，震撼不語。一直生活在平原的我，滿目所見皆是人之痕跡，常常感慨于人類的偉力，竟何以將自然改變得如此徹底，農(nóng)田、水渠、道路、居所……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這是層累著人類千年智慧的成果，是人對于大自然的馴化。然而在那里，我見到了大自然的桀驁不羈，被它的原始與狂野深深震撼。那奔騰在峽谷的江水，不是我所見過的那樣平緩、溫順，它嘶吼著、掙扎著，好像一條困于山間的巨龍要破山而出。那是未經(jīng)馴化的自然，裹挾著千軍萬馬的風(fēng)雷之勢，狠狠地撞擊著我可鄙的認知。

回頭想來，臨滄一趟，對目的地的印象十分模糊。只記得那里的工地上泥濘不堪，只記得那里的工作人員徹夜不眠，只記得那里的驕陽直炙熱汗，只記得那里的風(fēng)雨頃刻如山，只記得那里的蚊蟲絮絮呢喃，只記得那里于我而言時乖命愆。

可就是有人甘之如飴！

書上說：“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書上還說：“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span>

書上說的，真是好沒道理啊！

從臨滄回來，想寫一篇游記，記錄那里的所見所聞。只是想了很久，一直沒舍得動筆，到現(xiàn)在還擱置著，只寫了前半段路上景物所感，到底是沒見過大山的，看幾塊石頭都能生出諸多莫名其妙的感觸。只是后半段對于那里同事的記錄，遲遲不敢草率將就。敬佩？憐憫？可惜？憤懣？……我以為這都不對。不敢稱自己是讀書人，但還是讀過一些書，因而一直懷著一絲絲的敬畏在審視著，直到現(xiàn)在，都還在一直看著、聽著、記著、寫著，就像寫我最擅長的農(nóng)村和農(nóng)民一樣，觀察了近二十年，而現(xiàn)在，我知道該把我的目光，投向另一個人群了。

北宋張載說過：“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边@是真正的讀書人，踐行著“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的讀書人追求，令人望洋興嘆而又心甚往之。能“立德、立功、立言”的讀書人，在古代，都是謚文正、文忠、文成的大文豪，如范仲淹，如司馬光，那是簪纓世家、耕讀傳承的讀書人楷模。至于我，讀書讀得不多，但是由小而大，又從湘楚大地到了云貴高原，算是有了游學(xué)的經(jīng)歷，“三不朽”不敢奢求，那是真真有文脈道統(tǒng)的大讀書人的事情，我只想把眼前所見寫好，寫得不那么的模糊，寫得不那么的艱澀。

或許，這些，就是我安身立命之所在了。

爾后的光陰，不疾不徐，跟在書記后面學(xué)著黨務(wù)的種種。公文寫作、三會一課、兩學(xué)一做、報表、云嶺先鋒APP、黨課PPT、兩萬字長稿的黨課教育總結(jié)、黨員政治生日……林林總總，不一而足，每一件事情都不大，但是很雜。到現(xiàn)在，總算知道為什么古人那么推崇柳宗元的山水游記和公安三袁的性靈小品了，那種把案牘來往脫開后的清新典致很是耐人尋味，其用情溫婉雋永，其用心別開生面，讀罷合頁，只覺得唇齒留香。工作以前，我喜歡讀傳奇，讀志人小說，讀戲劇，讀《單刀會》、《牡丹亭》，喜歡里面的愛恨情仇、生離死別、痛快淋漓、勾心斗角，總覺得能從里面揣摩人心、厘清世情，而現(xiàn)在，倒是喜歡上了山水小品、茶經(jīng)瓶曲、佛論道語，也算是一個不知好壞、也不論好壞的改變。

工作以來，遇到了很多人，從新員工培訓(xùn)開始，一直到國慶結(jié)束。他們身上，各有特質(zhì)，一樣米百樣人，終究還是一句不錯的話。坐在我辦公桌對面的，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郭姐，直管部內(nèi)外忙個不停；辦公室對面的，是二師兄，“文質(zhì)彬彬”一詞評價過高，我以為“文質(zhì)疏朗”還是不錯的；還有小國哥、小宇哥、高楊哥、娜姐、蘋蘋姐……辦公室里的氣氛，端的是睦風(fēng)軟雨。這其中印象最深的，還是書記，自結(jié)識以來，相處三個月，跌跌撞撞的處理著紛繁龐雜的黨務(wù)，都是她在指點。黨務(wù)而言，其實說不上難，只是初次接觸，又有著諸多規(guī)矩，再加上作為一個新人的畏懼心理，這其中的艱澀不難體會。書記的幫助，就像是一場東風(fēng)，不急不忙，不滿不溢，只是剛剛好。

最近讀書，看到兩句話，很有意思，一句是“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一句是“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書上有“圣人”、有“君子”、有“賢人”、有“善人”，都好，只是很高遠，像是金玉鑲身的廟觀偶像，而所幸，我遇到的，都是好人，不用太好，剛剛好足矣。

前半個月，公司領(lǐng)導(dǎo)到我們直管部的一線項目部進行中秋慰問，節(jié)假日在家的我被安排寫新聞報道。我從正午出發(fā)，晚上八點左右才到家?；貋淼穆飞险荡笥陜A盆，小巷子里的積水淹過小腿肚。當(dāng)時，滿肚子的牢騷怨懟，現(xiàn)在想來，卻是羞愧不已，“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啊！想一想臨滄的同事、想一想領(lǐng)導(dǎo)們的遠慮近憂，自己到底是眼高手低了一些，一不小心竟成了自己曾經(jīng)最討厭的人。

以我眼觀人物、以我心感世情，書上說：“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睍系倪@一句話，說得真好！

忙著忙著過了三個月，其實學(xué)得不多，無非是業(yè)務(wù)流程的熟悉，甚至諸多東西，竟然都有了現(xiàn)成的模板可以參考，倒是省心省力。而做痕跡資料，更多的是像寫筆記一般，不要把日子過得那么走馬觀花、浮光掠影?！帮L(fēng)過疏竹，風(fēng)去竹不留聲；雁渡寒潭，雁過潭不留影”這是形容人的心思應(yīng)當(dāng)要如羚羊掛角、心無掛礙，但是為何一向清高的讀書人都還是要追求一個“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呢？到底是求一個痕跡罷了。所以我一直都將每一份文字作業(yè)都視作是一個很神圣的過程，而且于我而言，畢竟念了十六年的書，說不上難，甚至不求那些瑤章藻句、文語華篇，公文寫作的樣式，學(xué)以致用罷了，求的是一個駕輕就熟。只是三個月來的付出不多，收獲不少，到底是一個磨合期，新鮮感、挫敗感、奮發(fā)感、茫然感……諸多感覺猛然間鋪天蓋地的涌來，意料之外，卻又是情理之中。這其中做人的道理學(xué)得不少，處世的道理也學(xué)得不少，書上的道理和實際的事情兩相映照，更能理解得透徹、鐫刻得深切，這種感覺很玄乎，但是卻又是十分的踏實，就在平時一件件的大事小事之中，記著、學(xué)著，春風(fēng)化雨、細膩無聲。

回首過往，每天穿梭于吆喝聲中，倒也覺得不錯，至于和大學(xué)里文風(fēng)郁郁的情景相比誰更好，估計很難吃得準(zhǔn)。

站起身，望了一眼窗外，夜雨簌簌，昆明的秋季，好多的雨，好涼的氣溫！

罷筆，突然心血來潮的看了一眼自己三個月前寫的新員工入職培訓(xùn)心得。隔著時間長河回頭望向三個月前的自己，只覺得彼端的自己豐姿搖曳，那一岸有花開滿樹，灼灼生姿。

三個月過去，到底還是那個社會，又似乎，變得好了一點點。

合上筆記本，看了一眼扉頁上的四個篆文大字，感覺有些溫暖，略高于體溫。

“你好，社會！”

作者：第八直管項目部  汪健